一百二十五小丑
一
他的相貌平淡,所以宁可用厚重的油彩掩盖住庸俗的轮廓。盖得又厚了些,稍稍一笑就显出两道深深的裂纹,他索性又蘸了红色的油彩,顺着裂纹重重地勾了两道。再一笑,就变得无比滑稽了。
穿上臃肿的服装,在鼻头安上殷红的圆球,试着在镜子前摇摆了几步。
他的工作是马戏团的小丑,用自己伪装的愚蠢和丑陋去取悦观众的猎奇。
华灯初上的夜晚,马戏团的大帐篷在月光的浸淫下好似一颗通透的大糖果。而帐篷里的观众们也都笑得甜美如糖,瞧那大口嚼着零食的小男孩正笑得露出满口半蛀的牙,
“妈妈,你看那个小丑多好玩,比我还丑!比我还胖!”
他听了,笑了笑,凑到那个男孩儿的身边转了几个滑稽的圈。几颗被嚼过的软糖忽然从大笑的男孩儿嘴里喷到他的脸上。黏糊糊,湿漉漉的。他也只是轻轻擦去了,微笑着又翻了一个跟斗。
他毫不在意,因为满足别人的自尊就是他的工作。
更何况,他也有属于自己的一份小小寄望。
表演渐入佳境,他心中的期许也渐浓。装作无意地顺着固定的方向望去,他看见了一如既往坐在第一排的她。
那个端庄的少女是从来不会笑得肆意的,无论他如何卖力地表演,她素来只是矜持地微笑,露出两只浅浅的酒窝。
他不知自己是从何时起开始在意她。起初只知道她是常客,知道她一直都坐在固定的位置上。但渐渐的,他察觉自己竟有意无意地总是望向那个位置。等他蓦然明白,眼中早已容不下其他人了。
此刻,他心跳如鼓地走到她的面前,厚重的油彩掩饰了他的脸红。
他颤抖着向少女伸出了手,这使少女的目光变得疑惑。他有些紧张,但不容许自己失败。
他深深地呼吸,头脑中温习着之前偷偷向魔术师学来的手法,手掌翻飞,瞬间!他成功地变出一朵艳丽的玫瑰。
他这才松下一口去,殷勤地递给她,却见少女的神色一下子凝重了。她并没有接受,身子稍稍向后缩着,只是矜持地点点头表达自己的高傲的谢意。
小丑献花的手于是僵在了半空。
那朵玫瑰是由十片红色的铁皮精心做成的,他记得自己整整花了两天的时间。
而她就这么轻易地拒绝了。其实,他早就该想到的。
直到演出结束,他一直沉浸在深深的失落中。
驯兽师却还笑话他,“看打扮,她像是有钱人家的小姐,门当户对你是别想了!这么爱她,不如干脆把她给绑了?”
说完,驯兽师哈哈地笑了。连一旁的魔术师,空中飞人和火焰魔女们也纷纷地笑了。
而他却越发阴沉着脸,隔着油彩也能看出他的愤怒。他懊恼地闭了眼,甚至觉得那笼中的狮子,栅栏里的大象都在嘲笑着他的失意。越是想,就越是难堪,他索性垂着头快步离开了帐篷。
朗朗月色下,他用清水一遍一遍狠狠清洗着自己的容颜。
渐渐露出一张平淡又贫穷的脸。他终于清醒,告诉自己,别再做梦了。
他深深地呼吸,从口袋里掏出那朵玫瑰,狠狠地向远处抛去。
他决定了,要忘记她。
但突如其来,那位小姐却失踪了。
二
她最后一次出现在人前,是那晚在马戏团。她矜持地拒绝了小丑的红玫瑰,在表演结束之后一个人顶着月光散步回家。
但她却永远都没有到家。她满是鲜血的衣服在树林的深处被发现了,在充满了挣扎和打斗痕迹的现场,那朵红玫瑰跌落在血污的衣服旁,显得越发娇艳欲滴。
警察来马戏团询问,驯兽师在探员的咄咄逼人下,支支吾吾地道出了小丑对少女的暗恋,也证明了那朵玫瑰是小丑赠她却未果的。
探员笑了,他又问,“那晚,小丑先生在演出结束后,可还有人能证明他的行踪?”
驯兽师回忆着,“他心情很不好,一个人离开了帐篷,之后大家就各忙各的,没再留心他。”
案子似乎已经有了眉目。
之后甚至在小丑的房间中找到了沾有些许血迹的刀子,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他。
小丑被拉到众目睽睽的法庭之上,没有了满面的油彩,他的痛苦无从掩饰。
他看见那位少女威严而愤怒的父亲,才知道她当真是一位有门第的千金小姐,他的父亲有权有势。在那位老爷凛冽的目光下,法官变得格外犀利无情。小丑百口莫辩,终于,在少女的尸体都还没被发现的情况下,迫于仅有的证据和伟大的权势,他锒铛入狱了。
驯兽师是他坐牢之前见的最后一个朋友。
驯兽师说,“你在牢里有什么需要的东西吗?”
小丑说,“我可不可以要回那朵玫瑰,那是我亲手为她做的。”